重庆茶馆的兴衰
说明:当年重庆茶馆多,特别是码头上,吊脚楼上,摆两三张桌子就可以开茶馆,喝茶的人多。如今看不到那样的茶馆了,据说交通茶馆还有那么一点点韵味。因此,重庆人又兴起喝坝坝茶。
读过小说《红岩》或看过电影《烈火中永生》的人,对那新生市场的茶馆都还有印象吧?许云峰就是在那茶馆被叛徒甫志高出卖而遭逮捕的。那茶馆里人声嘲杂,店小二提着一把长嘴茶壶穿梭在茶客之间,不时高声吆喝着。卖报的、卖瓜子花生香烟的、卖炒米糖开水的也来凑热闹。楼上楼下,客人满座,三教九流,什么人都有。
那时,重庆城的茶馆特别多。九门十码头,到处都有。规模大的,摆几十张桌子,可容纳数百人;规模小的,也要摆十来张桌子,有时还得在街沿、门前、屋后加桌子凳子。不仅码头上茶馆多,城里也不少。新生市场就在现解放碑附近,竟也有好几家茶馆。笔者父亲1946年从合川乡下来到重庆,就曾给这些茶馆挑过水。从临江门河边挑到新生市场,180斤一挑的大桶,挑一趟的工钱可以买一个烧饼。
重庆茶馆以其历史悠久、数量众多、素具特色而名闻遐迩。据1947年3月的重庆《新民报》所载,当时全市就有2659家茶馆。抗战时期,大量下江人来到重庆,对重庆的茶馆赞赏不已。一个文人写道:“领略巴黎的情趣在酒吧,领略重庆的情趣在茶馆。” 的确,茶馆是各行各业、各个阶层、三教九流议事聚会的公共场所,在当年的重庆社会生活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。郭沫若、茅盾、巴金、老舍在重庆时,都爱坐茶馆。
旧时,典型的重庆茶馆是吊脚楼,临街是铺面,二三十张大方桌,每张桌子安四根长凳,坐八个人,挤挤匝匝的。这一桌的人与另一桌的人几乎是背靠背,伸个懒腰都不行。人实在太多,则在门外街边摆临时茶桌,放小板凳,甚至捡一块砖头来垫屁股,茶碗就放在地上。茶具则全用白瓷碗,有托盘。茶倌上茶,只见那手一转,八个盖碗就落在每个人面前,然后用长嘴水壶冲水。又是手一转,八个盖子便规规矩矩盖在了那碗上。那动作令人眼花缭乱,叹为观止。茶倌那续水功夫也叫人喊绝。哪怕隔着一张桌子,隔着好几个人的脑壳,他也能将那开水给你递补过来,让你的茶碗装得满满的,不喝上一口便不能盖上盖子。手一扬,那水柱立即收断,绝不会掉一滴漏一滴在那桌子上,更不会落在别人的脑壳上。
茶馆的灶打得特别。一个大老虎灶旁另有两三个灶眼,专供水壶烧水。火焰熊熊,那水眨眼工夫就开了,再多的人吃茶也不怕。几十张桌子几百个茶碗,茶倌在其中穿来穿去,没个停的时候。即使晚上说书,续水的活也少不了,相当辛苦。
茶馆也卖开水。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,相当多的重庆人都到茶馆去打开水,五磅保温瓶一分钱,八磅保温瓶一分五厘钱。如果不是市民对开水有强烈的需求,经过文ge“破四旧”,重庆的茶馆可能也就难以恢复了。
茶馆也卖瓜子花生之类。剥瓜子,喝沱茶,饿了再泡一碗炒米糖开水,或者从隔壁面馆喊一碗小面来,竟可以使那些老茶客过上一整天。可惜的是,在物质紧缺的年代,茶馆什么也没有卖的,茶客们往往只能靠水来打发肚皮。
解放后,经过整顿,加上闲杂人员减少,茶馆的数量也急剧减少了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,解放碑附近的茶馆只剩下“红旗茶馆”,在原“大众糖果店”背后(现商业大厦地界)。中间是一个大天井,摆有几十张桌子,很是热闹。此外,大众游艺园里、保安路(现八一路)靠磁器街附近等地方也还有几家。随着码头机械化程度提高,不少码头逐渐被废弃,九门十码头的茶馆也逐渐减少。笔者小时候住临江门,记得上个世纪50年代都还有十来家茶馆,大跃进一过,就只有两三家了。
“文ge”中,茶馆被当作“封资修”,几乎被全部关闭,只剩下“老虎灶”供应开水。但是,作为一种文化传统,作为一种风俗习惯,作为重庆人的一种生活需要,那种政zhi强力是难以将其彻底摧毁的。形势稍一好转,茶馆又开始复活。开始是一些“老虎灶”摆上两三张桌子,供那些退休老头喝茶;后来规模逐渐搞大。不少“老虎灶”都有二三十张桌子,天天客满为患。中华路原交通局隔壁有一店面,本已改为饮食店,上个世纪70年代初也顺应潮流,恢复为茶馆。笔者一同学从农村调回来,还做过那茶馆的“老板”(负责人)呢。
重庆城的茶馆真正衰败是上个世纪90年代。随着旧城改造的加快,那些在小街陋巷顽强挣扎的茶馆终于遭到灭顶之灾。如今,老城区内再也难以找到一家传统意义的茶馆了。在偏远点的地方,可能还能找到,但也今非昔比了。四公里原来有一家茶馆,店面太小,茶客们便将茶端到人行道上来。那盛茶的也不是盖碗了,而是搪瓷盅盅。喝茶的大多数是进城打工的农民,权当歇凉而已。真要体味坐茶馆的滋味,城里人大概只能到磁器口去。古镇小街上还有不少茶馆,那河边也有露天茶铺。
作者:李正权 公众号:重庆乱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