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啥臭名昭著的冒牌皇帝，干得比正牌好？

很多人都说，“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”，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，所以学历史一点用都没有。

这种说法多少有点偏激。

不可否认，统治者很在乎利用书写历史的权力进行宣传；

但统治者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，不可能把所有的记录都按自己的意愿进行篡改，总会留下蛛丝马迹。

优秀的历史学家，就能利用这些蛛丝马迹，尽可能地还原出真相。

举个例子，两宋之交，金国曾在今天的河南、陕西、山东一带扶持了一个附庸政权——刘豫的齐国，史称“伪齐”。

如果你只看南宋的官宣史料，会认为刘豫是个典型的卖国求荣、认敌作父的跳梁小丑：

在他当皇帝期间，黑暗，横征暴敛，致使民怨沸腾，各地都有百姓揭竿而起。

京剧《三盗令》中的刘豫，画的是白脸

但如果你要是当时人的第一手资料，就会看到一个形象完全不同的刘豫。

比如说，南宋有臣子劝谏宋高宗赵构时，曾这么说刘豫：“发政而施仁，有以深服于人心，则陛下之势，岂不危哉?”

就连长期跟伪齐军队作战的岳飞，也说刘豫“俭约结民”，担心中原人民“岁月益久，污染渐深，趋向一背，不复可以转移”，因而不断奏请北伐刘豫。

一边是南宋方面对刘豫的定性宣传，一边是当事人实实在在的担心，你说哪个更可信，更接近真相？

所以说，只要有怀疑精神，愿意“较真”，多看看不同来源的史料，挖掘真相并没有那么难。

事实上，从现有的史料看，刘豫这个傀儡皇帝干得不赖，在他治下的伪齐，在某些方面要比南宋强。

比如，伪齐在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方面，成绩就不错。

伪齐立国八载，无论金史、宋史，都没有记载伪齐发生大规模饥荒。

而伪齐建立前的建炎三年（1129年），山东就爆发了大规模饥荒，以至于人相食；

而在伪齐被废不久后，据金史记载，金熙宗皇统元年“陕西大旱，饥死者十七八”，且饥荒一直持续到皇统三年和四年。

刘豫统治这八年，不可能一直风调雨顺，也不能认为史籍没有记载伪齐的饥荒，毕竟金人可能漏掉，宋人可不会能漏掉。

此外，伪齐同南宋之间走私的货物品类，也显示伪齐的农业生产卓有成效。

前面提到建炎三年，山东闹饥荒，由此导致“米麦贵踊”，因此有商贩将南方粮食走私到山东以谋取暴利，这引起了南宋朝廷的关注。

于是在建炎四年七月和八月，宋高宗两次下诏，禁止往山东运粮，这同伪齐建立时间一致，显然此举是南宋为了削弱伪齐而做出的。

同时，这也说明伪齐刚建立时，粮食无法自给。

但随着时间推移，宋廷所禁止的货物发生了明显改变。

从伪齐建立的建炎四年（1130年）到绍兴二年（1132年），还不断有商贩将江浙的粮食，贩卖到山东和京东，但从绍兴三年，向北贩卖的货物就转为了军事物资。

发生这种变化最可能的原因，是伪齐解决了自身的粮食问题，否则南宋的商人不傻，不可能在卖粮就能赚钱的情况下，还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卖军事物资。

再一个就是伪齐被金国废掉后，南宋一度接收过伪齐故地，就曾决定将伪齐境内的粮食调拨江淮各地，以备灾荒之年。

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记载了宋高宗这么一段话：“闻三京谷贱，令有司籴之，运至江，淮，以备凶年，则可减东南和籴之数。”

这明显说明，伪齐境内粮食富足，才会“三京谷贱”。

而早在绍兴五年（1135年），针对宋军北伐如何解决军粮问题，吕颐浩就建议：“海道之兵至山东，则有粮可因，濠上军粮由江淮可运惟，趋汴之军当持十万粮，过南京则粮亦可因矣。”

这也说明，当时宋廷早就知道伪齐境内有充足的粮食，故而准备用当地的粮食解决军粮问题。

另外，刘豫还有心改革北宋推行的五等税法，实行什一税法，意图解决“富民买田而不收税额，谓之有产无税；贫民卖田而不推税，谓之产去税存”等一直被诟病的问题。

只是，伪齐对于基层的掌控，实在不怎么样。

新税法到了下面执行的时候，地方豪强照样有办法跟官吏沆瀣一气，隐瞒实际产量，把税负都转嫁到老百姓身上。

迫于这种情况，伪齐在阜昌六年（1135年）二月废止了什一税法，恢复了五等税法。

可以说，刘豫要不是个伪政权的皇帝，真不知道比大金康王完颜构高到哪里去了。

那你说，为啥刘豫这个傀儡皇帝这么拼呢？是因为刘豫心肠好么？

恐怕不是。

当初刘豫为了投降金军，不惜杀害济南守将关胜，从这点来看，刘豫的人品不咋地，心肠也相当狠。

他之所以这么励精图治，最主要的还是他的权力根基不稳。

刘豫的权力表面看来自金国，但从长远看，他的权力来源于伪齐的政权合法性。

虽然金国后来废掉了伪齐，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，金国确实考虑过让伪齐在中原自成一国，成为它和南宋的缓冲区。

一个佐证是，金军打下陕西后，转手就把这个盛产精兵良将的地方交给了伪齐。

所以，对刘豫来说，头等大事就是树立伪齐的合法性，成为正儿八经的中原王朝。

考虑到刘豫自己是小镇做题家出身，血统上没啥可吹的，那只能往“得民心者得天下”这个方向努力。

因而，他一方面大力指责宋高宗南渡，是不恤中原万民的无耻行径，说康王赵构是“远逊江南，苟乐一身”，攻击宋朝的征收制度是“巧立名目，多方率敛”；

另一方面，积极树立自己的新朝形象，比如宣布“不度僧道”（意思是不再卖度牒了，冻结宗教事业编），在税收上要“征收有制”，在用人上“文武杂用”。

不仅如此，刘豫的伪齐还尽可能恢复秩序。

宋高宗南渡、金军北归以后，中原出现了权力真空，孱弱的地方势力根本无法维持基本的秩序。

以至于中原出现成百上千股大大小小的盗贼势力，小的打家劫舍，大的攻州陷府，而刘豫恰恰是平定这些乱子的主力之一。

这点连南宋方面都不得不承认，“百姓非不知宋之民，苟免屠戮以幸少安，不得不然”。

从岳飞等人的担忧，以及李成、孔彦舟、郦琼等诸多宋朝将领愿意归降伪齐来看，伪齐的政权合法性建设还是有成效的，已经初步在中原站稳脚跟了。

以至于原本活跃于豫西山区的抗金势力，在伪齐时代开始分崩离析；

等到金朝废了伪齐的时候，开封军民甚至陷入恐慌，逼得金朝不得不赶紧颁布政策来安抚人心（至于金朝为啥要废掉伪齐，这就说来话长，有机会咱们再聊）。

相比之下，赵构作为北宋皇室的硕果仅存的“独苗”，尽管地位也受到过挑战（比如苗刘兵变），但总的来说，合法性问题比刘豫好得多，自然不用拼命证明“天命在我”。

总之，但凡权力不是一家独大，是有所顾忌的，只要统治者有点脑子，他都得想办法给下面的人一些实惠。

从这点来看，很多草根出身的皇帝能成为明君，没准就是被时势逼出来的

公众号：武穆的学习笔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