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味陕西的两句式歌谣

陕西流行着许多两句式的歌谣，原来我听了觉得没多大意思，甚至感到无聊。

从小卖蒸馍，啥事都经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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嫑看我衣裳穿得烂，腰里别着八百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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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，陕西的黄土埋皇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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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饱咧喝涨咧，咱跟皇上一样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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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有笼头羊有圈，婆娘有个男子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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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的鹅，地下的鹅，鹅吃鹅蛋鹅下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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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这些歌谣多次在各种场合的节目上拉上调调儿歌唱，说明大众喜欢这些歌谣。能百年流传，总有它流传的原因和道理。我自己听得多了，也渐渐觉得有些意思，一捉摸，还可咀嚼出不少味道。两句一个单元，押一个韵，形式略似陕北信天游。现在我就逐句品赏我对这些歌谣的玩味。

从小卖蒸馍，啥事都经过。

这两句褒扬陕西的能行人，阅历和实践丰富，视野开阔，善于应付遇到的各种困难。实干致用是关学的主要精神之一，关学也是秦人性格的一个总结，这两句歌谣能成为陕西流行的谣谚，是有陕地的文化根源的。

现在的年轻人没见过当年的卖蒸馍，那既不摆摊子，也不设框台，而是担着两个半人高的柳条罐，把雪白并点着一个红点儿的蒸馍放在里面，走村串乡地吆喝着卖。这对农村很少吃过白馍的小孩子是极有诱惑力的。卖蒸馍的转遍乡村，风俗民情和各种性格的人都经见得很多。同时卖蒸馍的一般还要自己发面蒸馍，这方面的手艺也是很精的。

嫑看我衣裳穿得烂，腰里别着八百万。

陕西人天真朴实，不爱装模作样，把装模作样贬称为“扎势”。即使在经济上濶了起来，也不改善披挂，照旧样子邋遢。带上巨款乘火车出门，买不上坐票，站票也将就，钱装在尿素袋子里，提上蹲在厕所门口。好处是不怕贼惦记着。所以陕西人往往被以衣貌取人者误判。陕西流行歌谣中，形式上与这首同构的还有“嘴喊仁义礼智信，腰里别的梿枷棍”。这是讽刺那些口是心非的恶人的。

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，陕西的黄土埋皇上。

南方与北方出生人才各有不同，但正如史马迁所说，“作事者必于东南，收功实者常在西北”。文人才子多出在南国，而武将则大多出于北方。“江山本自将军定”，政权更替，要靠武将去打江山。所以如植物的生长，东南木火主生长，西北金水主收藏，王气也稳在北方。起事在东南，每朝政权南移，都成为亡国之都，晋宋民国，北伐从未胜利。周秦汉唐，定都皆在长安；帝wang死了也都埋葬于此，北山一脉从西到东，帝陵毗连。这两句歌谣揭橥的既蕴含着政治学，也暗含着哲学。这两句还有另一个版本，第二句是“陕西冷娃排两行”， 这也塑造了陕西男性的形象，冷娃，争冷撑倔，不惧强者，不怕困难，这正是出武将的人才基础。

吃饱咧喝涨咧，咱跟皇上一样咧。

“咧”为表终结的虚词，所以押韵在每句倒数第二字。

陕人不追求享乐，物质生活最容易满足。一关中农民曾猜测：“毛zhuxi生活最好，油炒葱花可能都用老碗吃呢！”他不知道更好的吃食。这也见出陕西农民怀土重迁，守着一亩三分地很少向外走，所以视野非常狭窄，显得土气是自然的。

马有笼头羊有圈，婆娘有个男子汉。

人都有个规矩，有个约束，有个底线，就像牛有个鼻圈子一样。自由是有限的，有度的，否则就是出规。婆姨对男人，男人对婆姨，都有承担，都有责任。农民讲道理，用眼前的实际事物做例子，显得很有说服力。

天上的鹅，地下的鹅，鹅吃鹅蛋鹅下鹅。

这个难解其义的歌谣在陕西也流传甚广。常常是闹新房时让新娘子唱的。唱的时候要用些小技巧，就是发出“鹅”字的同时，舌尖在上腭弹一下，使“鹅”字与弹舌音融为一体，成为“那个”的合音，就如同把“环”叫“忽乱”，把“圈”叫“曲连”是一个道理。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这首短谣的含义，但我以为它是描述某事的暗语，闹房时用以开启新娘的性意识，同时也满足闹房者合法调戏女性的快感。这时候还说许多酸谜语，都可以做两种解释，可进可退，此谣就是同类东西。

这些两句的陕西歌谣，在形式方面主要特征是趁韵，念诵起来顺口悦耳。前句与后句尾字必须同韵同声，而且都是第四声。广大民众虽然不懂声韵，但都能做得中规中矩。

作者：费秉勋 公众号：费秉勋杂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