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石者说

玩石一词，出唐代佛家，《全唐文第十部卷九百零四．般若灯论序》：“或以伪齐真，识以悟而翻迷，教虽通而更壅，可谓捐珠玩石，弃宝负薪，观画怖龙，寻迹性象。爱好如此，良可悲夫！”

以上这句话的中心意思是说：你把珠宝都给了别人，却把石头当成了珠宝，你的一生又会有什么作为？你的一生之所以不能有什么作为，就是你经常把假的当成真的，把真的抛弃；就像到深山砍柴，只是为了抱柴取暖，却把宝贝丟弃；就像观画见到了一鳞半爪就误认为是龙，因恐怖而远离。

玩石，是孤独者的游戏。漫漫荒滩，星垂旷野，那些冰冷的石头挨挨挤挤，一万年、十万年，它们一直都在那里。而你的生命短促，转瞬即逝，也许一辈子、十辈子，也见不到它们一次。见到了，也许会转身离去。

玩石，是背叛者的游戏。美丽的纹石、丑陋的石头，是美是丑，全在追求者心境的好恶，你在好恶中追求寻找，不断地把它们拣起又抛弃。就像爱情的背叛者，今日拥诸于怀，明日就义无反顾，把她们抛弃。

其实，玩石的真正意思是：玩石就是玩奇石。石不奇，再遇上玩世不恭的人，玩来玩去又有什么趣味？然而，世间又有多少奇石值得玩味？

玩字，出自佛家，中国人在西汉之后，把玩当成了一种境界，这种境界出自《周易》一书。能把人世间的悠悠万事称之为玩，你的思想境界自然非同一般，独出众上。

为什么这样说呢？

因为《周易》系辞中说：“圣人设卦观象，系辞焉而明吉凶，刚柔相推而生变化。是故吉凶者，失得之象也；悔吝者，忧虞之象也；变化者，进退之象也；刚柔者，昼夜之象也。六爻之动，三极之道也。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《易》之序也；所乐而玩者，爻之辞也。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，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，是以自天佑之，吉无不利。”

“乐而玩者”、“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，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”都是一种境界，与名利无关，与世事无关，与生活无关，却与人生有关，与人生境界有关。

“自天佑之，吉无不利”的意思是说：连上天都会保护你、赠予你、垂爱你，你还会有什么不吉利的。

上天为什么会保护你、赠予你、垂爱你？

因为你已经超越了自己，谁都不能奈何得了你。这和佛家的“相由心生，相由心灭”“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”的理论如出一辙。意思是说：你真正认识到了她的美，绝不会轻易放过她，只有你把那块石头看得平平淡淡，就像把自己看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，你在玩石中得到了快乐，又会有什么失意，又有谁能奈何你呢？

所以，《周易象传》中解释这种现象说，象曰：“一口金钟在淤泥，人人拿着当玩石，忽然一日钟悬起，响亮一声天下知。”诗曰：“占者逢之撞夜钟，时来运转响一声，谋望求财不费力，交易出行大有功。”断曰：“求名趁意，做事随心，走失行人，自然有意。”这就是说，玩的本身就已经获得了巨大乐趣，怕就怕你痴迷于石，而忘了玩石的本心，遇到珠宝两眼放光，却把玩石的本心忘却了，把真正的美好都错过了。总之，玩石玩的就是那个玩的过程。

鲁迅在《呐喊》一文中说：“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，摇着大芭蕉扇闲谈，孩子飞也似的跑，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。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，热蓬蓬冒烟。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，文豪见了，大发诗兴，说：‘无思无虑，这真是田家乐呵！’”孩子们赌的玩的石子平平淡淡，只是在赌玩中产生出了无穷乐趣。

空山落叶因此作《玩石者说》：河出孟津，浪冲飞石如奔丸，水落石出，百里河畔麕集如马粪。有爱石者卫某，幼即与河石相砥砺，溯源游走如飘蓬，数十载一无所获。其妻愤然曰：“汝发须已白，因石蹉跎一生，风餐露宿，不治产业，有何趣味，莫非来世欲变作一拳顽石焉！”

卫某对曰：“石出昆仑瑶台，乃女娲补天所遗，中有冻玉翡翠、宝石玛瑙，皆混然天地生成，经浪噬水刀雕刻，数十年无所获者，缘分未到也，石如吾命，岂可一旦放弃！”

寿近八十，忽一日卫某天目顿开，惟见满河奇石喧闹。尽皆奇玉玛瑙，七彩斑斓，大者如斗，小者如瓜，晶莹剔透，各色纷呈，尽涌眼前。卫某恐落人后，遂夜不成寐，肩扛车载，数年间藏石数千块不下数万斤。

嗣后，卫某日夕与奇石对视，呢喃交谈，摩娑忘寐。夜半，梦见夜色如墨，蔽空如漆，室内石上忽然月光奔涌，柔情四溢，满屋空明。又见月中嫦娥舞袖而下，嫣然含笑曰：“汝不满百岁，吾视汝如婴儿，可随吾去否？”

卫某泣曰：“人间美、不欲去。”

嫦娥悻然曰：“汝痴迷小儿翁，千年难得一见者也！再等一千年，汝终有开悟时也。”言罢，拂袖而去。

翌日，卫某须脱而乌发，齿落而更生。津人奇之，呼之为“小儿翁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