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仙随想 · 郄教不似卷中人

由题目这句诗“郄教不似卷中人”想到神仙，是有一点大不敬的，但是思维之跳跃本身就没什么规律性，最先进的心理学也解释不了神经突触连接的诡异性，所以我就先自我开释了。

这句话全文是：

三生石上与传神，

描得如皋一笑真。

慎莫为髯蕉萃絶，

郄教不似卷中人。

后头有个典故。唐朝有个人叫裴敬中，他出差到蒲州，跟一个叫做崔徽的娼伎随行，呆了几个月。这个叫崔徽的娼伎彻底爱上了裴敬中，不过裴敬中公干完成之后就回去了，崔徽一个人非常忧郁悲伤，就请一个善于画人物的画师为自己“写真”，托人寄给裴敬中，说：如果有一天我长得不像卷中人了，我就为君而死。

这幅画后来流传下来，元稹乃至后世的苏轼，都曾经见过，并且为这个相思的女孩子写诗。

这是一个渣男背叛的故事，没什么新奇。不过卷中人一词却令我浮想联翩——没错，我想起了《哈利波特与密室》，里面有一本被施了魔法的笔记本，汤姆 · 里德尔把自己的记忆写进去，在笔记本里构成了一个虚幻的世界，等哈利的意识进入之后，对他进行了一个误导。

这个从书画穿梭于现实和虚幻的故事，并非西方的专利，东方文明中，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少。

比如在《耳食录》中记载的一则文人笔记，叫做《梅花美人》。说江苏南通的如皋，也就是现在的如皋市，有一位善于画梅花的人，叫做陈肖生，他画的梅花特别好，“见者辄作孤山篱落之想”，这个孤山，就是杭州西湖旁边的一座山，林逋曾经居住在此，就是“梅妻鹤子”的那一位。看到肖生的梅花，就会想起林逋的孤山篱落，意境很美。

南京有一个姓李的书生，在北京租房住，他住地的书斋里，就挂着一副红梅图，为陈肖生所作，有一日他躺在躺椅上看书，突然看到红梅图内下来一个老翁，接着枝叶摇动，梅花片片飞落，每一片花朵中，走出一个美人，不久后则又走回画中。

这样的场景总共出现过三次，出现之后，这个画也没有任何的变化，一切如常。

也不只是民间传说或者文人的骚情，才有这些内容，实际上《画中仙》的传说，很多道人也都知道。明朝万历年间，有一个叫李基的人，他的母亲是个善人，日日礼敬神仙。有一日李基在他的当铺上班时，遇到一个叫徐城的人，拿着一幅画来找他估价，他打开看了，说这个画画的倒是不错，就是没有落款，导致价格不高。

于是徐城哈哈大笑，说那我晚上叫作画的人来把名字题上。李基也想结识这个优秀的画家，于是就说在他这里设宴款待二人。徐城同意了。

晚上的时候，徐城带着画来了，李基很纳闷，人呢？徐城对李基和他的母亲说，我给你们变个戏法，说完就把画打开，对画里的人物说：你的画没有落款，卖不了几个钱啊，你要不要下来把名字落上？

说完，画中人物竟然飘落下来，对徐城佯怒道：我好心赠你画，你竟然要卖掉？

于是就邀请李基母子去画中仙岛饮酒。李基母子欣然同意，于是仙人和徐城一人带着一个，进入画中。

画中是一处仙岛，有三个仙人在准备琼浆仙肴，见到李基母子去了，很高兴，他们在其中推杯换盏，轮番为李基的母亲祝寿，喝到酩酊大醉，沉沉睡去。

李基醒来之后，发现是在自己的床上，母亲也回房睡觉，桌子上还有昨夜宴请徐城剩下的菜肴。后来有差役来敲门，原来是昨夜有其他当铺同行雇佣的贼人来刺杀李基，结果没有找到李基，他们从墙头儿翻出去的时候，被过路官兵发现，擒拿了，所以特意前来问问。

李基明白，这就是母亲日常礼敬神仙，乐善好施，感得神仙前来搭救性命。

后来，李基的母亲活了一百多岁去世，而李基本人到八十多岁时，还跟六十岁一样，健步如飞。大概应该是吃了琼浆仙肴的缘故。

《太平广记》引《博异志》有一个“镜中仙”的故事。也颇有意思。有一个书生叫做陈仲躬，生于唐朝天宝年间，本是南京人，家里有钱，他为了读书，就在河南洛阳租了一个房子，院子里有一口很大的井，常常淹死人。有一天，他就很好奇为什么人会屡次在这个井里淹死，所以就去看，结果在井里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，巧笑盼兮，美目流光，让人心神激荡，亏得陈仲躬书读得好，克制了自己，保住了性命。

有一日他发现那个井干了，还没等回过神儿来，听到门口有敲门声，打开门一看，就是当时诱惑他跳井的女子。这个女子自称叫做“元颖”。

陈仲躬就问她，你为什么要诱惑人跳井？元颖说是迫不得已，乃是经中有一条跟上界天龙有关系的毒龙，他好吃人饮血，故而役使我在此害人，请陈仲躬帮她脱离控制，许诺但凡事件有所求，必能应允。现在上界太一使者交接，所以毒龙要去参加交接的盛会，故而此井干涸，他不在这儿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。

于是陈仲躬就命人下井挖泥，结果得到一面古镜，就是元颖仙人的本体。元颖说，他本是当时师旷铸造的十二面镜子中的第七面，为七月七日的午时铸成。

元颖又告诫陈仲躬，你明天上午一定要搬出去。陈仲躬感到纳闷儿，我钱都租了房子了，你让我搬出去，我住哪儿啊？

元颖说你不必挂怀，我都安排好了。

第二天陈仲躬果然收拾好，出门，结果碰到了中介领着宅主来此，宅主说，这套房子我另有他用，请您移居我另一套宅子，价格不变。

陈仲躬也没多想，既然是元颖仙人安排的，就服从安排呗，于是就搬了家。结果搬家的第二天，那个带井的老房子，连房子带井，全部塌陷掉了。

陈仲躬此后就住在新居内刻苦攻读诗书，文战累胜，为大官。

其实按照古书中记载的这些故事来看，中国人对于自然自有其认知之道，不仅天有雷神地有土地，山有山神河有河神，那些凡是画的像众生或者可以映照出人的面目的东西，都可能真的有仙人居住，这里面不是没有道理的。仙人穿梭于阴阳之间，或者说脱离了阴阳的制约，在虚幻与现实之间，通达无碍。凡是人心能到达的地方，仙人亦可以到达，或者更加深刻的道理是——醒梦之间、虚实之间，实际上可能本无差别，当人的心念超越这些限制，焉不能自在化蝶乎？